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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节（第3页）

离开的路总是很漫长，在延州走走停停，路过一户人家，门外是摆着一个小泥炉子，炉子上吊着一个陶锅，陶锅嘟嘟的冒着热气，不知道煮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味道很香，不是山珍海味的香气，清冽的自然的味道。是周清宴没有尝过的味道。

周清宴抱着鲲先生站在泥炉子面看着黑色的陶锅里面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东西。白色的是米，绿色的是干菜，红色的腊肉，好像还混杂了猪油，油脂，干菜，腊肉，混合成一种周清宴没有尝到的味道。

门打开，走出来一个女人，也许有二十四五，也许有十七八岁，长得很是美貌，她走出来看着周清宴，初始眼中是警惕，后来眼中是生出来的都是媚意：“先生，是来找我的吗？”

周清宴抱着鲲先生的小鱼缸摇头，当然不是，来到这里大概是想喝一碗粥，想尝一尝这碗由猪油，干菜腊肉混合成的肉是什么味道的。

周清宴指着炉子说：“我想喝一碗粥。”于是，他坐到这个女人的房间的桌子前，桌子上的灰褐色的大碗里盛着满满的一碗粥。

这个女人的笑容消失了，周清宴在桌子前喝粥，她站在窗户前，窗户还是一层白纸，只要蘸湿了手指朝着窗户纸上一捅，就露出一个眼，她挤着一只眼睛朝外看，看见一个瘸腿的男人正朝着自己的房子走过来。

周清宴尝到了那碗粥，味道不错，只是还不够美味，味道尝起来不如闻起来香。周清宴听到那个女人说：“他们都叫我淫妇。”

周清宴手里的碗放到桌子上，碧绿的菜叶子在碗里荡了荡。女人继续说：“明明是他们把我逼成淫妇的，一边和我睡，一边骂我淫妇，还要大家都知道我是淫妇，真是可笑。”

从窗户纸上面的洞里往外看，瘸腿的男人越走越近，周清宴的碗里的粥喝了一半。女人没有离开窗户：“于是我就真的成了淫…妇，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好，几个人都好，有什么所谓，反正都是淫…妇。”

周清宴用筷子拨弄了一下碗中的腊肉，腊肉切的很薄，红白相间很是漂亮。周清宴将筷子放到碗上：“你想怎么样？”

女人笑起来，她回头的时候样子很妩媚：“我想让他们都跪下来求我，跪到我跟前。”

人总是会死，然而，死了就什么都没有。这样的女人，周清宴看着眼前的女人，往往会早死。他从怀里掏出两块木头递给这个女人：“将死之时，点燃这两块木头，你将会体会到他们跪在你面前的感觉。”一碗粥，两块木头，大概是很合算的生意。

周清宴站起来，桌子上的粥还没有喝完就已经凉了。

瘸子推门而入，与周清宴错身而过，并且看了一眼周清宴。周清宴走出门，房间里的瘸子扑向女人，将她抱在怀里，而女人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两块木头上。

在她房间进进出出的男人很多，但是从来没有人为了喝一碗粥，留下一块木头。

周清宴想起来，就这样慢慢的和徐小柏讲，徐小柏听着，想起看过的一个电影，是挺喜欢的一个女演员演的，他说：“我觉得很凄凉。”

也许是很凄凉。周清宴对徐小柏说：“这个女人在死之前点燃木头，或者并没有完全点燃。”他想起来那个盒子，但是点燃一部分就已经足够了。

反魂树燃之可闻香，死者在地，终有复活之日。

这漫长的复活之日令她的肉身成了骨，骨头是不同的骨头，是金色的锁骨，然而成了骨还是清醒的，能听见坟墓外面的男人女人在骂着她淫妇，连那个胡僧来挖的骨头之前都有人说，拜这个淫妇做什么。

周清宴总结道：“我与他们所说的黄金锁骨菩萨有着一面之缘。”人间流传着很多死而复生的故事，比如杜丽娘，死而复生与书生成双成对，比如《搜神记》中就曾经记载过有一个女子曾经许配过一个人家，但是据说未婚夫死于沙场，后来听父母之命嫁给他人，郁郁而终，她死后，未婚夫从沙场回来，听闻这个女子为自己郁郁而终，到坟头痛哭一场，那女子竟然活了过来，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在《五行志》中也有相似的记载，杜钖误埋婢女，婢女死而复生，嫁给了掘墓人。

死而复生怎么可能，人间常说，人活得久了都是妖，死而复生更是妖。骨头会生出肉，死人活过来就是妖。

周清宴对徐小柏说到：“黄金锁骨就是妖化，成了妖，世人不知，心中恐惧，信奉为神。”信奉也是一种古怪的东西，就像是假货，说的人多了，信的人多了，就成了真的。

徐小柏恍恍惚惚的有些明白，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他想起来阿婴，想起来潘金莲，想起来很多的女人，她们都是美丽而可怜的。于是那些曾经侮辱过她的男人们就说她成了佛，她过来陪他们睡，是旨意，是应该，是不能推脱的！

人类的传说果然是最喜欢保留对自己最有利的地方。

徐小柏心中默默的想，这个女人大概很讨厌这个世界，所以她想做什么呢？

这个菩萨本来就是妖，然而菩萨的信奉让她沾染上了佛意，她心中的恨意让她欲成魔，她收到的信奉让她欲成佛。

不佛，不魔，不妖，不人。

徐小柏叹了一口气：“听起来怪可怜的，但是没法说，我觉得生活在新中国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也许我看不到很多这样的事情。”都不忍心看地上的骨头了，一会儿这点骨头还得敲敲打打做成带在脖子上的金镯子。

感觉骨头也怪疼的。

周清宴摸摸徐小柏的头：“起码她的想法已经实现。”她是世人所说的黄金锁骨菩萨，哪怕是开始世人给她按上的一个虚名，也有无数的人跪拜在她的脚下。

一碗粥成就了一个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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