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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家国六577（第1页）

第十五章家国（六）

飞机、火车、轮船，相比而言，轮船最慢也最舒服，最大的好处是夜间行船，一觉天亮，船已经抵达铜陵。轮船在铜陵靠岸停泊半个小时，甲等舱的客人可以下船到码头上走走，顺便买点岸边的小吃。莫敌夫妇也下到码头上，在摊子上要了两碗大肠面，站着吃完后，再包了一包本地酥糖，带回船上，当零食消口。

望着面前这艘三千吨排水量的“岳阳号”，莫敌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在安庆呆了这些年，莫敌与长江上的轮船有过还算激烈的交流，炮击过其中两艘，一艘是运兵船高松号，被打到搁浅。另一艘是观光轮，那是一艘无论在派头上还是气势上都可称得上一流的邮轮，与观光轮相比，面前这一艘，就一般得多。周世铭就不一样，小女生桐城生桐城长，见世面不多，这次去桂林走了一圈，算是大大的开了眼界。特别是回程，可谓豪华，先是飞机，再是火车，紧接着就是轮船。最让她满意的是能够坐上轮船上的甲等舱，舱房虽然不大，胜在干净整洁，两张床虽然不宽，却是单门独户，不与他人合住。甲等舱在客轮的上层，环境不错，有一个小小的活动场所，还有一个不小的甲板作为露台。在房间里呆腻了，可以到活动场所喝点茶，还可以到甲板上溜达溜达。

能够买到甲等舱的轮票，还要感谢火车上的方先生夫妇。四人在火车上聊得投机，午餐时莫敌夫妇还请方氏夫妇带着小宝宝到餐车用餐，虽然餐车里的东西并不好吃，但是能够在餐车吃饭，是一种很有派头很有脸面的事。吃了一餐饭，双方的关系加深了不只一层，几乎成了好朋友。在南京下火车时，方氏夫妇把孩子和行李交给来接车的外公外婆，一定要陪着莫敌夫妇去下关码头坐船。

在码头的一家小饭店门口停下后，方先生找到了饭店的老板，是他曾经的学生。这位学生在码头一带混了不少年，有些势力，不仅安排了莫敌夫妇和方氏夫妇的晚餐，还去帮忙买了轮票，竟然是甲等舱。大凡能够挤身于甲等舱的，大多是达官贵人，或者是豪客富商，莫敌之流，很少能进入其中，一张甲等舱的票价，相当于十张四等舱的票价，没有钱的人坐不起，没有势的人买不到。

方先生的学生姓陆，叫陆作相，二十大几的年纪，一看就是极精明的那类人。小店子虽然不大，却做得风生水起，迎来送往，很有法度。莫敌不很意外的在他的店子里，也看到了四种不同的价格，与上海不同的是，这里的中储币价值比法币略高。莫敌笑着问方先生，说，仅凭南京和上海两地法币中储币与日元的比率，就有生意可以做。方先生是做学问的，对经济方面不太内行，回答不了莫敌的问题。学生陆老板立即明白了莫敌的意思，笑着对莫敌说，这个比率是假的，中储币在市场上的表现很差，不比法币值钱，只是因为在南京，政府需要这个面子，才把中储币的价格生硬往上提了一截。其实，只要允许法币在市面上流通，政府就已经斯文扫地，没有面子了。按说在南京是不能允许法币流通的，比如重庆，就不能使用中储币和日元军票。莫敌点点头，回答说，在广西，也找不到中储币和军票的影子。陆老板说日本人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惜成本，把日元军票的价值往上顶，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提高日本人的地位，其实完全达不到目的。

莫敌笑着对陆老板说，如果自己手里有大量的军用手票，能不能够在南京换回高额的法币。陆作相听到莫敌的话，眼前一亮，想了想，说：“多了不说，一元军票，换回一元五的法币，应该没有问题。”莫敌摇摇头，说：“如果只换得了一元五，那就没有什么意思。”

陆老板笑着问莫敌多少才有意思，莫敌告诉他，如果送来军票，按照一比一点五与陆老板交易，至于陆老板能够换到多少，超出部分归陆老板所有。陆作相略作盘算，一口答应，目前市场上大约是一比二的比价，对方拿走一块五，自己还有五角的差额。一个月如果换上一万元，那就有五千元的收入，比自己这个小饭店的利润，只多不少。

这时，方先生的夫人插话说，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自己也想做，只是自己的生意对象不一样，财力也有限，估计能兑换的量不会太大。陆作相笑着说：“莫老板的货无论多少，我全部吃下，师母能做多少做多少，不足部分我补足就是。”莫敌与他们商定，一个月交易一次，具体数量多少，具体再说。陆作相从柜台里拿起一张法币，随手一撕为二，一节递给莫敌，一节自己留着，说，如果莫敌派人来联系，带上这半张法币来，对得上就可以交易。莫敌看着自己手里这半张法币，笑着说，这个方法好，模仿不来。

晚餐由陆老板请客，吃好喝足，送进码头，走贵宾通道，直接进入甲等舱。

停在铜陵码头的岳阳号汽笛响了，码头上的旅客纷纷走向轮船，莫敌夫妇差不多是最后一个。上到船上，桥板便被移开，又是一声长长的汽笛声，航程继续。

逆水行船，船速极慢，岸上的风景，一个小时内基本不变。站在船头甲板上，看了不到十分钟的风景，便已经十分乏味。轮船很讲究顺流逆流，从上海到武汉，逆水行船需要四天时间，如果顺水从武汉到上海，却只需要两天半。“岳阳号”客轮属于日本日清汽船株式会社，总部在日本东京，在上海和汉口设有分社，在南京和安庆，则只有出张所，也有是所谓的办事处，以设置买办的方式经营管理。船上的工作人员大多是中国人，却一本正经的操着日语，行动与态度都十分日式。昨天晚上，莫敌和周世铭在小客厅喝茶，有人来通知，说茶厅最后提供服务的时间是深夜十二时止，之后就请各人回到各人房间。通知是用日语说的，莫敌听明白了，周世铭却茫然不知，几个欧美人也没有听明白，用英法语嚷嚷着。于是又有人用英语和法语重复了一遍，这回，连在中学里学过几天英语的周世铭也听明白了。可是，还有人不明白，一个身穿唐装的秃头大胖子骂道：“操你祖宗，在中国这块土地上，讲了鸟语，讲了兽语，就是不讲人话，真他妈的气人。”这时才看到之前说日语的那家伙走到秃头大胖子面前，用国语说了几句，还道了歉，总算把秃头大胖子的火气给平息了下去。莫敌才知道，说日语的不一定是日本人，说国语的也不一定就爱国。

回到包间，莫敌笑着对周世铭说：“这日本人如果再在中国呆上三五年，只怕很多地方就只能用日语，不能用国语了。”

周世铭也是一脸无奈的回答说：“那有什么办法呢？人家就是这样欺负人。之前读书的时候，还一天到头的**，抵抗日货。现在，不坐日清的船，你就得走路，从南京走到安庆，估计得走上个十天八天。”

莫敌拍了拍铁床架，笑着说：“所以说，**是政治家们干的事，你们学生**，是向政治家方向靠拢。商人不谈政治，只讲便利，在政治家眼里，就成了见利忘义的典型。我们两个回到家里，可不能对人说是坐日本人的船回来的，小心会被人打成汉奸。”

周世铭笑了，学生时期干的事，还真的很幼稚。

白天，在甲板上滞留的人比晚上要多得多，毕竟房间里太小，不舒畅，甲板上通风通气，不至于气闷。在甲板上的人，很少互相交流，大多各自为政。莫敌和周世铭找了一对比较偏僻的靠椅坐下，这个地方，临近烟囱，虽然不至于被烟熏，但是偶尔会掉点灰渣，因此不太有人愿意坐在这里。莫敌也不打算跟其他人交流，毕竟自己的身份敏感，在这种环境，最好是保持低调，不要引出什么麻烦。

船上的人，以日本人为多，还有不少成双成对的日本人，日本女人身穿和服，小个子日本男人有穿西装的，有穿和服的，有穿军装的，应有尽有。此外有几个浑身是毛的欧美人，欧美人大多很高大，好喝酒，手里拿着一个酒瓶，不时往嘴里倒进一口，然后东倒西歪的左右乱晃，很让人担心，会不小心掉进长江。昨天晚上骂人的秃头大胖子走到莫敌身边，问：“中国人？”莫敌斜眼望了他一眼，没有答话。秃头大胖子嘴里咕噜着：“还真他娘的说得对，小矮个的，都是日本人。”走开了。莫敌苦笑着冲周世铭说道：“看来，我冒充日本人，不用化装。”周世铭笑了：“我不行，一看就是中国人，日本女人的腿，大多都是罗圈。”“所以她们只敢穿和服，不敢穿裤子，怕暴露一对罗圈腿。”莫敌站起来，走了几步，继续说：“刚才那个死胖子，没眼水，我这么笔直的两条腿，怎么可能是日本人！日本人有这么英俊潇洒的吗？”周世铭笑得打跌，指着船上的大烟囱，说：“很是很是，日本生产的，只有烟囱是高大笔直的，其他的不是矮挫，就是弯曲。”莫敌看了看不远处的烟囱，也笑了，岳阳号的烟囱很大，很高，上面画着四条环线，那是日清汽船株式会社的标志。

中午，在贵池吃的午饭，甲等舱的客人可以下船上岸去吃，下面低等舱的就不行了，只能吃船上提供的饭食，否则，就只能接受岸上小贩们的钓鱼。所谓钓鱼，就是岸上的小贩，用长长的竹竿，吊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一份用油纸包好的饭菜加一对筷子，从岸上伸向船边。只需要船上的人在篮子里放进两个角子，就可以拿走一份饭菜。岸上的饭菜比船上的经济实惠，味道也好一些，生意十分红火。莫敌在岸上的一家食肆要了两份干豆角烧肉饭，与周世铭吃完后，回到船边，看到如此热闹的场面，一时兴趣盎然。

下午临傍晚时，轮船到了安庆，在小南门下码头靠岸，莫敌二人走下岳阳号。

面前的景致熟悉而亲切，莫敌心里也不由得涌出一个念头：我莫天纵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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